夜色如墨,泼洒在崤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将潼关那巨龙脊背般巨大的轮廓浸染得愈发狰狞、压迫。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
关外,豫州军连绵的营垒中,成千上万支火把熊熊燃烧,连成一片摇曳跳动的光之海洋,与天际那几颗敢于穿透这肃杀之气的稀疏星斗遥相呼应,共同见证着这关键一夜。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苍凉悠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几乎没有片刻停歇,夹杂着士兵们故意放大嗓门、充满挑衅意味的呐喊,以及兵器偶尔碰撞甲胄发出的冰冷铿锵,所有这些声音汇成一股无形却又实实在在的压力墙,持续不断地、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关墙上那些精神已绷紧到极限的守军神经。
而在高墙之内,潼关城中,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的死寂。大多数民居黑暗无声,仿佛早已被遗弃,只有巡逻队沉重的、带着疲惫意味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军官因紧张而变调的呵斥声,才能短暂地打破这片仿佛凝固了的宁静,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寂静所吞噬。
潼关守将胡才,此刻正像一头被堵在陷阱里的肥胖困兽,在自己那间还算完好、陈设却显粗陋的衙署正堂里,如同拉磨的驴子般,毫无目的地焦躁踱步。堂内只点着几盏油灯,烛火因门窗缝隙透入的夜风而不住摇曳,将他那臃肿的身影扭曲、放大,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他年约四旬,身材因常年养尊处优而显得异常臃肿,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因近期的焦虑、恐慌以及过往的纵欲无度而浮肿不堪,眼袋深重发青,嘴唇干裂起皮。旁边案几上摆着的几碟早已凉透、油脂凝结的肉食和一壶酒,此刻对他毫无吸引力,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搅。
“妈的!刘湛这小子……来得真他娘的快!”胡才猛地停下脚步,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仿佛要将心中的晦气一并吐出。他烦躁地抓起那壶已经没什么温度的浊酒,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劣质酒液的辛辣刺激着喉咙,却丝毫无法压下心底那如同野草般疯长的恐慌。
“勤王?说得他妈比唱得还好听!骗鬼去吧!还不是看中了关中这块没了主的肥肉!都想扑上来咬一口!”他低声咒骂着,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有些嘶哑。
他原本心里打着响亮的如意算盘,想趁着李傕、郭汜这两个煞星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关中权力出现真空的天赐良机,凭借手中掌握的潼关天险,待价而沽。无论是将来投靠必定会进入关中的某位大佬——比如实力最强的袁绍,或是那个诡计多端的曹操……还是运气好,自己就能割据一方,当个土皇帝,怎么着都能捞足好处,享尽荣华。可千算万算,没算到第一个兵临城下、来势汹汹的,竟是那个远在豫州、原本不该这么快插手中原以外事务的刘湛!这家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放着已经到手的、富庶的中原大地不去好好巩固经营,居然千里迢迢、劳师动众地跑来蹚关中这滩浑水!这让他所有的算计和侥幸,都瞬间变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将军,”一名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小心翼翼地掀帘进来,躬身禀报,声音也带着疲惫,“关外敌军闹腾了一夜,但攻势……攻势似乎并不猛烈,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像是在……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你懂个屁!”胡才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副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这是疲兵之计!阳谋!就是要让弟兄们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耗干咱们的精力!刘湛麾下能人辈出,那个鬼才郭嘉,可是个他妈的诡计多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我听说贾诩那老狐狸很可能也投奔了刘湛……”他越说越气,越说越怕。
一想到贾诩这个名字,胡才心里就更是一咯噔,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老狐狸……竟然投了刘湛?他对关中各方势力、地理人情,乃至自己这点老底,恐怕都了如指掌!自己这点斤两,在这老狐狸面前,恐怕就跟透明的一样!这时,另一个下午就从心腹那里听到、让他更加心惊肉跳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军中不知何时开始,有流言像瘟疫一样悄悄传播,说得有鼻子有眼,声称李傕、郭汜都已经死了!死在了乱军之中!河北袁绍或者兖州曹操的数十万大军不日就要开进关中!他胡才要是再冥顽不灵,抱着潼关不放,顽抗到底,等到天兵一至,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可能被屠城……
这……这他妈是谣言吗?胡才心里直打鼓。可万一是真的呢?李傕、郭汜那两个杀才,互相往死里捅刀子,最后同归于尽,这种可能性……太大了!还有袁绍、曹操……那更是他绝对惹不起的庞然大物!相比之下,刘湛虽然势头凶猛,但毕竟年轻,根基尚浅,而且……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挺讲道理?至少还派人到关下喊话劝降,给了条活路……
“报——!”一个亲兵连滚爬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大堂,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将军!不好了!西边……西边烽火台刚刚传来狼烟信号,说……说隐约看到有大规模军队调动的烟尘,旗号……旗号看不真切,但疑似……疑似是曹军的旗号啊!”
“什么?!曹……曹操?!”胡才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雷劈中,手中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青石地板上,摔得粉碎,残酒溅湿了他的裤脚。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难道……难道那谣言是真的?曹操也来了?他也要来抢潼关,抢关中?
几乎就在他魂飞魄散的同一时刻,又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这次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其诡异、混合着惊惧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凑到胡才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将军,有……有客人求见,是从关外……‘潜’进来的。”
胡才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一把抓住亲兵的衣领,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谁?是谁?!”
“他说……他叫沈弥,是刘豫州帐下横江中郎将甘宁部下……”
“甘宁部下,沈弥?!”那个锦帆贼出身、凶名在外的家伙?他……他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我这戒备森严的潼关?胡才瞬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后背刹那间被冰冷的冷汗完全浸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自以为铁桶一般、固若金汤的潼关,在对方那些能人异士眼中,可能处处是漏洞,形同虚设!自己的性命,随时都可能被人家在睡梦中取走!
“让他进来!不……等等!”胡才喘着粗气,如同拉破的风箱,眼神惊恐地变幻不定,最终,他强压下极度的恐惧,对那名副将吼道,“你!立刻出去,加强衙署内外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偏厅!谁也不许轻举妄动!”然后,他才对那名报信的心腹亲兵,用沙哑的声音吩咐,“带……带他去偏厅,我……我马上就到。”
偏厅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阴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沈弥却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席上,甚至毫无顾忌地翘起了二郎腿,姿态放松得仿佛是在自家后院。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造型奇特、寒光闪闪的短刃,刃身在微弱的光线下不时反射出一点冷芒。在这肃杀压抑的潼关衙署内,显得异常扎眼,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魅力。看到胡才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地走进来,沈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与这紧张气氛极不相称的白牙,丝毫没有身处龙潭虎穴的紧张感,反而主动打招呼,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酒肆里遇到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