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小说 > 汉末枭雄录 > 第三十三章 抢先一步

霸陵决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

战场上,豫州军的士兵们,无论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还是初次经历此等规模血战的新卒,都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极度不适,在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修罗场中紧张地忙碌着。

他们小心翼翼地翻动尚温的尸体,辨认着同袍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将那些曾经鲜活、如今却冰冷僵硬的躯体,用临时拆下的门板或帐篷布包裹,抬到一旁准备集中安葬;对于敌人的尸体,则大多就地挖掘巨大的深坑,草草掩埋,以免引发瘟疫。

散落各处的兵甲器械被收集起来,堆成小山,闪烁着冰冷而无奈的光。更多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西凉军俘虏,被绳索松散地串联着,集中看管在几处洼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哀嚎声、**声从未停歇,那是伤兵们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们被同袍或民夫用担架抬往后方临时搭建、条件简陋的医营。军中医匠和随行的郎中年们早已忙得脚不沾地,汗流浃背。

夕阳的余晖,给这片狼藉不堪土地涂抹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色,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添了几分深入骨髓的悲凉与苍茫。

然而,与帐外这片弥漫着悲戚与死亡气息的景象截然不同,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却如同拉满的弓弦,充满了争分夺秒、近乎燃烧的紧迫感。

刘湛甚至来不及卸下那身沾满征尘、溅有点点暗红血渍的明光铠,沉重的甲胄仿佛与他疲惫的身躯融为一体。他站在那张巨大的、标注着关中详细山川城池的地图前,目光如同两枚烧红的铁钉,死死地钉在地图中央那最为醒目的“长安”二字之上,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仿佛要将那里看穿。

郭嘉和贾诩分立在他两侧,如同他的影子与明灯。徐晃、周仓等核心将领也肃立帐中,人人脸上都带着大战之后无法掩饰的深深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触及最终目标、混合着亢奋的情绪,在眼底激烈地涌动。

“主公,”一名负责后勤辎重、脸上还带着烟灰的裨将,斟酌着词语,谨慎地提出建议,声音因疲惫而沙哑,“霸陵之战,我军虽获全胜,斩获极丰,然……连日急行军,加之此番恶战,将士们体力、精神消耗甚巨,已是强弩之末。是否……是否暂且休整一日,让弟兄们喘口气,处理伤口,补充体力,再进兵长安?毕竟,长安乃帝都,城高池深,恐非旦夕可下……”他的话语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基层军官和士兵的心声,连续的高强度作战,确实已将这支军队的耐力推向了极限。

“不可!万万不可!”他的话音未落,郭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出声反对,他罕见地彻底收起了那副仿佛永远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的神态,语气急促得如同爆豆,甚至带着一丝平日里绝不会有的焦躁。

“兵贵神速!此刻休整,无异于纵虎归山,坐失良机,乃是取祸之道!”他猛地抢步到地图前,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失态,修长的手指带着一股狠劲,重重地点在长安城以及其以东的大片区域,“李傕、郭汜虽遭此重创,主力溃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保没有残党溃兵抢先一步逃回长安!这些人若狗急跳墙,挟持陛下以为人质,或是穷凶极恶,放火焚毁宫室典籍,甚至……甚至可能铤而走险,向其他势力,譬如那坐拥并州的吕布,或是张绣等势力派出使者,许以重利,引狼入室!我们在此多耽搁一刻,长安城内的局势就可能生出无穷变数,先前血战之功,恐将毁于一旦!”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箭,又快又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贾诩站在一旁,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轻轻捻动着衣袖,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古井深潭,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不容置疑:“奉孝所言,乃金玉良言,亦是眼下唯一正解。长安如今李郭新败,群龙无首,正是权力真空之时,如同无主之宝匣,暴露于荒野,四方豺狼,无不垂涎欲滴。迟则生变,片刻耽搁不得。尤其需严防死守者,乃兖州曹操,曹孟德。”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微微一顿,仿佛这个名字本身便带有某种特殊的寒意,“曹孟德其人,枭雄之姿,嗅觉之敏锐,冠绝当世。他岂会坐视天子与朝廷,如此轻易落入他人之手?若老夫所料不差,其麾下最为精锐的虎豹骑先锋,此刻恐怕早已越过洛阳,正沿着崤函古道,日夜兼程,风驰电掣般向关中扑来!其速度,定然远超我等想象。”

“曹操!”这个名字,像一块从冰窖深处取出的寒冰,骤然投入帐中诸将那因胜利而火热、又因疲惫而躁动的心头。

徐晃等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刚刚亲身经历了一场与西凉悍卒的惨烈搏杀,深知麾下儿郎们已是何等的疲惫不堪,铠甲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若是在这种状态下,与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已久的曹军最精锐的骑兵骤然相遇,后果……不堪设想!那恐怕将是比霸陵之战更加惨烈的景象。

刘湛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尘土与皮革气息的帐内空气,仿佛也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霸陵战场上那尸山血海的惨状,将士们疲惫不堪却依旧坚毅的面容,在他脑中飞快地闪过,带来一阵刺痛。但郭嘉那急切的警告,贾诩那冷静却更显致命的分析,更如同两口洪钟,在他耳边剧烈轰鸣,震散了一切犹豫。他眼中最后一丝迟疑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一拍身前坚硬的紫檀木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地图都微微颤动,下定决心,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任何反驳:

“奉孝、文和之言,正合我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刻,绝非怜惜兵力、计较伤亡之时!我们必须抢!抢在所有人前面,尤其是那个曹孟德前面!”

他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帐中每一位将领疲惫却依旧燃烧着战意的脸庞,声音提高,带着一种激励与命令交织的力量:“我知道!我知道弟兄们都很辛苦,很疲惫!很多人身上还带着伤!霸陵的血,还没有冷!但是,诸君!”他几乎是在低吼,“此刻,正是决定天下归属、奠定万世基业的最最关键的时刻!我们多坚持一刻,多抢出一里,就多一分掌控大局、立于不败之地的胜算!传我将令:伤重无法行动者,一律留下,由沈弥将军统一负责安置、全力救治,并守卫霸陵大营,继续清理战场,严加看管俘虏!徐晃、周仓,听令!”

“末将在!”二将慨然出列,甲胄铿锵。

“即刻点齐你们麾下所有尚能骑马、尚能持刃作战的精锐!无论是骑兵还是善走的轻步兵!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携带三日份的干粮和必备的弓弩箭矢!随我轻装疾进,星夜兼程,直扑长安!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务必在任何人——尤其是曹操——反应过来并且做出有效行动之前,控制长安城门,找到并保护陛下!明白了吗?!”

“末将遵命!誓死完成任务!”徐晃等人深知此事关乎全局胜败,毫不迟疑,抱拳躬身,声音洪亮,随即转身,如同旋风般冲出大帐,立刻前去整顿兵马,空气中只留下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哗啦声。

军令如山,倒山移海!

豫州军这台经历了血火淬炼的战争机器,再次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刚刚卸下沾满血污的征衣,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就听到了紧急集结、连夜奔赴长安的命令。

刹那间,营地中难免响起一些低低的抱怨和哀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即将完成最终使命、创造历史的激动所取代。

伙头军们将最后储备的热汤和硬得能硌掉牙的干粮,尽可能公平地分发给即将出发的将士;各级军官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大声吆喝着,在火把摇曳的光影中快速整队,清点人数,检查装备。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一支由数千名最精锐、最悍勇的骑兵和轻装步兵组成的突击部队,已然在霸陵大营外列队完毕!

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沾满尘土与干涸血渍、写满了疲惫却目光异常坚定、燃烧着最后斗志的脸庞。沉默中,一股决死的气息在弥漫。

刘湛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翻身跃上同样显得有些疲惫、却依旧神骏的乌骓马。那通灵性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那如火燎原的急切与决绝,不安地刨动着前蹄,打着响鼻,喷出股股白气。他最后看了一眼留下负责繁重善后事宜的沈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多言,刘湛重重地点了点头。沈弥在马上郑重拱手,眼神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无声的嘱托。

“出发!”刘湛不再犹豫,马鞭猛地向前一指,指向西方那沉沉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夜幕,率先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乌骓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身后,数千名抱着同样决心的豫州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被无形鞭子驱策的狼群,紧紧追随其后,铁蹄踏地发出的轰鸣声,如同骤雨敲打着通往长安的、坎坷不平的官道,也一声声,沉重地敲打在每一个出征者紧绷欲裂的心弦上。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残酷赛跑,也是一场对肉体与意志极限的严峻考验。

队伍在沉默中拼命疾行,除了如同雷鸣般滚动的马蹄声、士兵们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兵器与甲胄不可避免的碰撞发出的单调铿锵之外,再无其他杂音。

夜色浓重如墨,星月似乎也畏惧这人间的杀伐与争夺,隐匿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吝啬于洒下丝毫光辉。

唯有队伍中为了照明和保持联系而点燃的零星火把,如同一条在无边黑暗中顽强蠕动、挣扎求生的光之长蛇,执着地指向西方——长安的方向。

士兵们完全靠着平日严酷训练出的纪律和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早已透支的身体,许多人一边机械地迈动双腿或控制着战马,一边艰难地啃食着冰冷僵硬的干粮,甚至有人因为极度的困倦,直接在马背上打着瞌睡,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而摇晃,全靠缰绳和马镫维系着平衡,以及那融入骨髓的本能跟随着前方的队伍。

郭嘉和贾诩也都在队伍之中,并未因谋士的身份而享有特殊待遇。

郭嘉早已将酒壶收起,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着缰绳,身体随着马背起伏,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大脑中飞速推演、模拟着长安城内可能遇到的各种复杂、棘手乃至危险的情况。

贾诩则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平静,他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颠簸的马背上养神,但偶尔因道路颠簸而睁开的瞬间,那浑浊的眼眸中闪过的,却是如同幽潭深处、能够洞察一切诡谲与阴谋的冰冷光芒。

沿途经过的村镇,无不关门闭户,死寂一片,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仿佛所有的生命气息都被抽空了。

霸陵大战那骇人的结果,显然已经像致命的瘟疫般,以远超快马的速度传遍了周边地区。饱经战乱摧残的百姓们,对任何打着旗号、全副武装的军队,都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只能蜷缩在残破的家园中,瑟瑟发抖地祈祷厄运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如同鱼肚般的惨白青光,驱散了部分夜色的深沉时,队伍最前方的斥候,已经能够透过清晨的薄雾,隐约看到远方地平线上,那巨大而模糊、如同一条匍匐在地的灰色洪荒巨兽般的轮廓——长安城!

胜利的目标似乎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这希望升起的时刻,就在距离长安东门尚有十数里的一处高坡,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队长,带着一身的尘土和焦急,飞马狂奔而回,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如坠冰窟的消息!

“禀主公!大事不好!”斥候队长甚至来不及完全勒住马,几乎是滚鞍落马,单膝跪地,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狂奔而尖锐变形,“前方……前方灞水东岸,发现大量骑兵活动踪迹!烟尘弥漫,蹄声如雷!观其旗号衣甲……是兖州曹军!其先锋约千余精骑,已抵达灞水岸边,正在四处搜寻船只、木筏等渡河器材,部分骑兵甚至试图寻找水浅处直接涉水强渡!看其架势,似欲不顾一切,抢渡灞水,进入长安地界!”

“什么?!曹军?!”刘湛瞳孔猛地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最担心、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迅猛!“好个曹阿瞒!好快的动作!”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主公!必须抢在他们渡河之前,冲进长安城!”郭嘉此刻的脸色也变得煞白,急声吼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嘶哑,“一旦让曹军这支先锋,哪怕只有几百人,成功渡河,并且抢先一步进入长安城,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占据一处宫门或者衙署,我们再想‘请’他们出来,可就难如登天了!届时,政治上的主动权、道义上的制高点,将丧失殆尽!勤王之功,恐被分薄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