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小说 > 可可西里1997 > 常青 第一章 我的名字

西北没有我的爱人,留在那里的,是一部分的我。看小说就来m.BiQugE77.NET

当我驻足西宁,我的泪会洒在此后的所有山川、湖泊、戈壁、沙漠、还有亲手捧起的每一片雪花里。是的,我爱西北。

没有人爱他用心浇灌出的玫瑰,我更爱他的荒芜。

可可西里的荒凉是自然赐给冗杂世界的一片净土。西北这片土地夏季看不到尽头的白昼,像一场关于风雪的梦,原野上的藏羚羊,回应着冻土的凌冽。翻开备忘录里一句"我爱你",用黄叶做书签,在牛羊成群中,变成根根干草摇曳,站在辽阔苍凉的戈壁沙漠里,抬头又低头。

许愿泪水能让她生生不息,躺在山脊中和群山相拥,抵抗风的侵蚀,然后用湖水擦去她干涸的泪。

我的长情将不朽地留在西北,祝她常青。

让人伤感的从来不是时间的流逝,岁月的无常。而是那些仍活在世间的离别,是那些逝去的永别,它们,都一一让我牵挂和留恋。

在人生这段有尽的生命里,我们留给自己的遗憾太多太多,而让我们无愧并且自豪的却是寥寥无几。

是夜,西宁,2025年5月,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二十四分。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深深地疲惫,鼠标停在那个耗费了我五个月心血的文档上,一时间思绪万千。

此刻屏幕的亮暗也在喘息般闪烁着,像是对我这场漫长徒劳的挣扎的最终嘲讽,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其实我还是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点了删除。

没有确认弹窗,它就这么消失了,干净利落。像过去两年在可可西里支教的日子,仓促潦草地画上了句号。

十分钟后,微信的提示音如疾风骤雨般炸响。

主编老刘的语音一条追着一条,我点开最后一条,他那被烟油浸透的嗓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小离!市场要的是温暖和希望,不是你这些冰冷的个人呓语!你那稿子,不符合主流审美,得改,从头到脚地改!”

附件里,是我那篇关于现实主义色彩的非虚构稿子,他们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视角,各自吐露着满屏猩红的批注,让人触目惊心。

这是我试图回归浪漫现实文学的最后一次冲锋,结果,是全军覆没。

我多年来自以为是的勇气,也在此刻慢慢消散了。

我按下语音键,不知道是烟抽多了还是最近状态的问题,第一声发出时喉咙干涩,我轻咳一下,调整状态,声音平静:“老刘啊,我其实上周已经辞职了。然后…那稿子,我也不打算写了…嗯,至于原因嘛…。”

“哈哈,现实主义的土壤,开不出浪漫主义的花朵的”。我用一句极为俗气的话结束了对话,便匆匆灭屏,可谓是“匆匆忙忙,连滚带爬”。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像是终于亲手拔掉了一颗连带着神经的坏牙,瞬间的剧痛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空洞。

来到可可西里的这三年,天时地利人和,我一样不沾。

两年的支教,榨干了我对这片土地最后一点热情。所有人都觉得可可西里很美,是人人向往的归属。

只有我知道,它从来不属于我,我也仅仅只是短暂地拥有它。

决定离开可可西里的原因,有很多方面。一方面是我所有的热情在这五个月来的消耗下油尽灯枯,另一方面是哪些否定过我所有努力的猩红标注和标签,让我曾一度日日夜夜重复在自我消耗的状态下,举步维艰。

我与这片土地之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很大的距离。对啊,我这种浑身“不符合主流审美”的文字和性格,这片土地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隔着一条辽阔苍凉的无人区。

我点燃了一支烟,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恍惚间,我想起半年前,她走的那天,我们之间,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风暴,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我只是平静地,把那串朝夕相处的钥匙放在那个落了灰的柜子上。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种我至今无法解读的失望。

她说:“哥哥,你后悔吗?…”

嗯,她好像是说了这句话吧,也好像,是我听错了。

我记得那天我张了张嘴,所有那些关于理想、关于未来的华丽辞藻,那一刻都卡在喉咙里,凝结成一块坚硬的、无法下咽的顽石。

是啊,她不要听这些空洞的解释,她要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明天。

而我,给不起。所以。爱,是真的。穷,也是真的。

……

当我还在思绪神游时,老刘的电话紧接着追了过来,听筒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电话那头几次欲言又止下,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走吧走吧,走吧,去找个地方,既能喂饱肚子,也能把你……把你这心里沉疴旧疾,好好晒一晒太阳。”

“小离啊,如果想回来了,给我说。”

其实我还是挺感谢老刘的,难得他会记得我?

这两年,同事们叫我小离,朋友们叫我老离,她,叫我哥哥。

我这名字,不太好,离字像是说人生仿佛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告别。

告别校园,告别故乡,告别一个又一个萍水相逢,现在,要告别这对我个人而言有点窒息的地方了。

火车是在一个傍晚,一头扎进铁路的怀抱的。

窗外的景致,从可可西里那野性、粗粝又极美的土地,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山洞接连不断,光线在明暗之间剧烈地切换的地方。断断续续、乏善可陈,真是一个辽阔波澜的两年啊!

路途上我没什么睡意,直到后来手机信号格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彻底归于沉寂。

很好。

世界终于清静了……

那些批判的、质疑的、惋惜的、不解的,所有言语和流言,都被这莽莽群山,一口吞没。

此行,我是要去见一个人。

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师兄,一个在早已“灰飞烟灭”的文学论坛上,曾用温暖给我这愣头青指点过迷津的引路人——成唯撼。

听说,这几年他很不容易,经历了很多事,后来,他放弃了湖南的一切,回了他贵州黔南老家,只是不再写作了,而是踏马的——在种地!

没错,听说他有一块田,还开了一家杂货铺,杂草的,这家伙倒是过得比我自由啊!

照着当地老乡含糊的指点,我踩着硌脚的碎石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直到那片传说中的田野,慢慢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撞满我整个视野。

脚步,被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