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小说 > 异次元雪崩 > 第一卷 向日葵の物语 第七章 线索

周日,航城市第一人民医院,409病房内。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

午后的阳光像被打碎的琥珀,在地板上铺开一层金黄的毯。

黎川靠在床头,左手手背上的输液针已经拔了,留下一个淡青色的针眼,像皮肤上长出的第三只眼睛。他盯着那处青痕看了很久,直到视野开始发虚,直到那青色晕染开来,变成记忆中暮江星海小区门口梧桐叶的脉络。

病房里很安静。隔壁床的老人从昨晚开始就没人探望,此刻正对着天花板低声念叨着什么,声音含糊得像含着一口水。更远一些的床位空着,白色的床单铺得平整如新,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黎川喜欢这种安静。安静意味着可控,意味着边界清晰。不像那些夜晚——那些被银卡的灼热惊醒的夜晚,那些黑雾在梦境边缘涌动的夜晚,那些模糊不清的低语像潮水般漫过意识的夜晚。那些夜晚没有边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黑暗中某种无法言说的重压。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

银卡还在那里。冰凉,光滑,像一块永远不会被体温焐热的金属。这是唯一确定的东西——确定地存在,确定地冰凉,确定地连接着那些无法解释的夜晚。

门被推开了,撞在墙上的缓冲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王俊杰几乎是滚进来的。他今天穿了校服,但扣子扣错了,下摆一高一低,像被风吹歪了的旗帜。怀里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塑料袋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像某种小动物在挣扎。

“黎川!”

他的声音很大,大得让隔壁床的老人停止了念叨,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对着天花板说话。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王俊杰把塑料袋往床头柜上一扔,苹果、香蕉、橙子滚出来,还有几盒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金色的包装纸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跑着跑着就往前栽,脸白得跟纸一样!我叫你你都不应!”

黎川看着他。王俊杰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的呼吸还很急促,胸口明显起伏——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校服领口松开了,露出一截红色的绳子,绳子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玉佛,那是他奶奶去年去庙里给他求的。

“我没事。”黎川说,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真的没事。”

“没事个鬼!”王俊杰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椅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要不要转VIP病房?我爸认识这里的副院长——”

“不用。”黎川打断他,语气很平静,“这样就很好。”

他是认真的。普通的六人间,白色的墙壁,蓝色的窗帘,阳光从朝南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分界线。光的那一半里,灰尘在缓慢地旋转、沉浮,像微观世界的星云。影的那一半里,阴影浓重得像墨,清晰地勾勒出每件物品的轮廓。

这种清晰很重要。黎川需要清晰,需要边界,需要知道哪里是光,哪里是影,哪里是现实,哪里是……别的什么。

王俊杰还在絮叨,但黎川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某个细节吸引了。

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

不是常见的麻雀,羽毛的颜色更深,喙也更尖锐。它侧着头,用一只黑色的小眼睛看向病房内,眼睛里倒映着窗玻璃、窗帘、还有病床上黎川模糊的影子。

它在那里停留了大约三秒——黎川能看清它翅膀上每根羽毛的排列,能看清它爪子上沾着的、已经干涸的泥点,能看清它胸腔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

之后它展开翅膀飞走了。起飞的动作干净利落,双翼一振就脱离了窗沿,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消失在梧桐树的枝叶间。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但黎川看得异常专注。这种专注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因为专注意味着沉浸在此刻,意味着不用去想银卡、黑雾、夏念初,意味着现实世界还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麻雀是真实的,阳光是真实的,王俊杰额头的汗水是真实的,床头柜上水果散发出的微弱清香也是真实的。

“黎川?”王俊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又在发什么呆?”

“没有。”黎川回过神,“谢谢你。”

“谢什么谢。”王俊杰摆摆手,耳根有些发红,“咱俩谁跟谁。不过你以后真得注意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倒了,谁给我讲数学题?”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但黎川看见了他眼底深处的关切。那关切很干净,不掺杂任何复杂的动机。

黎川心里扬起一丝温暖。

“我妈炖了汤,晚上送来。”王俊杰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对了,老班说下午来看你,还让我转告你别担心功课,落下的课她会安排人帮你补……”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变成一种平稳的背景音。黎川靠在床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还在落,一片,又一片,永无止境似的。天空是那种秋日特有的高远湛蓝,蓝得不真实,像用最纯净的颜料涂出来的。

他想,如果一切正常,他此刻应该在教室里,解着一道一道真题。

可没有如果。

他口袋里有一张银卡,卡里住着夜晚和黑暗。他脑海里有一些模糊的碎片,一些无法拼凑完整的画面。他经历过穿越,经历过黑雾,经历过那些眼睛的注视。

这一切都不正常。

但他必须假装正常。因为不正常的事情无法诉说,无法解释,无法被理解。他只能独自承受,像独自背负一座看不见的山。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敲了三下,停顿,又敲了两下——是班主任张燕特有的节奏。

“请进。”黎川说。

门开了。张老师走在最前面,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手里拎着一袋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苹果。跟在她身后的是五个同学,有男有女,都是平时和黎川关系还不错的。每个人都提着东西——牛奶、饼干、果篮,还有一个女生抱着一本厚厚的课堂笔记,笔记的封面用彩色胶带贴着“高二八班”的字样。

“黎川。”张老师在床边坐下,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和王俊杰带来的水果堆在一起。她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黎川的脸,像在检查一件珍贵的瓷器是否有裂痕。“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老师。”

“你这孩子。”张燕叹了口气。那叹息很长,从胸腔深处发出来,混杂着责备、心疼,还有一种教师特有的、面对不听话学生时的无奈。“学习要努力,但也要讲究方法。熬夜是最笨的办法,效率低还伤身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男生,每天至少需要六小时的睡眠?”

黎川低下头。他没有办法解释,那些清醒的夜晚里有多少时间是在等待银卡的异动,有多少时间是在回忆黑雾中那些眼睛的注视,有多少时间是在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些一闪而过的、无法理解的碎片。这些都不能说,就像你不能告诉一个相信世界是圆形的人,你见过世界的边缘。

“你父母那边……”张燕斟酌着措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针织开衫的袖口,“电话还是打不通。不过别担心,王俊杰同学家里帮忙把手续都办妥了,费用的事学校也有补助政策。你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旁边的男生插话,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嗓门很大:“黎川你是没看见,胖子今天可威风了!他爸的手下直接开车过来,跟院长说了不到五分钟,所有手续全搞定!那架势,跟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似的!”

王俊杰挠挠头,嘿嘿地笑:“哪有那么夸张……”

病房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阳光透过窗户,在每个人的肩头跳跃,把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白色的墙壁和地板上。那些影子随着说话时的肢体动作而晃动,好似群沉默的伴舞者。

黎川靠在床头,安静地听着。这些对话如此具体,如此平凡——具体到某道物理题的三种解法哪一种更简洁,具体到食堂阿姨今天多给了半勺菜是因为“看你长得像她儿子”,具体到英语老师又换了新发型“烫了卷毛像泰迪”。它们构筑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现实世界,一个由琐碎细节组成的、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一切都可解释,一切都符合逻辑,一切都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

银卡、黑雾、穿越——这些词在这个系统里没有位置。它们像是从另一本书里撕下来的几页,被错误地装订进了这本名为“现实”的书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银卡安静地躺在那里,冰凉,光滑,像一块普通的金属片。

有那么一瞬间,黎川几乎要相信了——相信那些超自然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噩梦,相信醒来后他还是那个为月考烦恼、为未来迷茫的普通高中生,相信生活终将回归它应有的、平缓而乏味的轨道。

“黎川,”张老师临走前,又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好好休息,明天若是状态好再返校吧。(学校安排是周六休息,周日上课,周日上午第二节体育课黎同学晕倒)功课的事别担心,落下的课我们会帮你补上。记住,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

“知道了,谢谢老师。”

同学们一一告别。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王俊杰,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却又折返回来,从书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黎川手里。

“这是什么?”

“平安符。”王俊杰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压低,“我和我爸妈说你最近和中邪了一样,家里人听说非让我带的,说保平安,这不,我拿过来给你。”

那是一枚红色的三角符,用红绳系着,中间卷着一枚精致小巧的琥珀。布料已经洗得发软,边缘有些起毛,露出里面白色的纤维。

正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扭曲的、黎川不认识的字符,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黎川握在手里,能感觉到布料下硬硬的纸质内核,还有红绳粗糙的触感。

黎川刚想推辞。

“让你拿着就拿着!”王俊杰瞪了他一眼,但眼神很快又软下来,“你最近……总觉得你不太对劲。戴着吧,图个安心。”

“谢了。”

“客气啥。”王俊杰挥挥手,这次真的走了。病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锁舌扣进锁孔的声音很轻,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病房重新陷入寂静。

阳光已经移到了西墙,在白色墙面上投下窗格的影子。那些影子随着时间缓慢地爬行,从墙壁移到地板,从清晰变得模糊。黎川低头看着掌心的平安符,红绳在指尖缠绕,那种粗糙的、真实的触感,让他忽然很想哭。

他小心地把平安符放进贴身口袋,和银卡放在一起。

一冷一热,一软一硬,像两个世界的信物,在他胸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贴在一起。

夜晚的降临是有声音的。

先是远处街道的车流声逐渐稀疏——晚高峰过去后,城市的脉搏开始放缓。

而后是医院走廊的灯一盏盏熄灭,从远到近,像多米诺骨牌倒下。

最后是各种仪器进入夜间模式的低鸣:监护仪屏幕切换成更暗的绿色,输液泵的提示音调低,空调系统从强力制冷转为轻柔的送风。

这些声音共同构成了一张网,既标示着时间的流逝,又凸显着流浪者的孤独。

黎川靠坐在床上,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规律,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某种原始的鼓点。也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的滴落声,嘀,嗒,嘀,嗒,每一声之间的间隔精确到毫秒,像生命的倒计时。

护士在九点半准时来换了最后一次药。她是个年轻的女孩,脸上还有些未褪尽的婴儿肥,但动作熟练得像个mc老兵。

“晚上好好休息。”她说,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不舒服就按呼叫铃。明天早上医生查房后,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知道了,谢谢。”

护士离开时顺手带上了门。锁舌扣进锁孔的声音,像给这个夜晚盖上了封印。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黎川一个人。

他没有开灯。黑暗从房间的四个角落开始蔓延,像墨水滴进清水,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光的地盘。

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进来,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对面大楼的霓虹招牌,在墙上投下暧昧的暖光;街灯在天花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偶尔经过的车灯带来的光影迅速掠过路面,像某种无声的探照。

黎川抬起头。病房里电子钟表的荧光数字在黑暗中异常清晰:22:17。

时间正在以一种可感知的方式流逝。不是秒针的跳动,而是一种更宏观的、几乎有重量的流动。每一分钟都像沙漏里的沙粒,坠落时带着轻微的、但确实存在的重量。他能感觉到那种重量压在胸口,压在眼皮上,压在每一寸皮肤上。

他试着深呼吸。吸气,让消毒水的气味充满胸腔——那气味现在已经熟悉到几乎闻不出来了,像身体的延伸;屏息,数到四,感受氧气在血液里扩散时带来的微弱的刺痛感;呼气,把所有的焦虑和恐惧都吐出去,想象它们像黑色的烟雾一样从口鼻逸散,消失在病房的空气中。

这是他从某本心理学通俗读物上学来的技巧,据说能激活副交感神经,让人放松。

有那么一会儿,它似乎真的起作用了。

他的思绪开始飘散,像断了线的风筝。想到明天出院后要补的作业,数学还有三张卷子,英语要背完一个单元的单词;想到王俊杰说下周有时间要带他去吃新开的火锅店,“听说肉特别新鲜”;想到月考后或许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去看场电影,或者只是在家里睡一整天;想到父母下个月可能会回来,虽然电话里没说定,但往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回来几天……

这些念头琐碎、平凡,甚至有些无聊。但它们构筑的是一种可预测的生活,一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下个月会发生什么、明年大概会在哪里的安全感。

在这种生活里,最大的烦恼是考试成绩,最大的期待是假期,最大的未知是未来要考哪所大学——而这些未知,也是可以被努力、规划和概率计算的。

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口袋里的银卡。

冰凉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虚假的平静。

黎川的手僵住了。他缓缓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把银卡掏出来,放在掌心。黑暗中,卡片泛着极淡的银光——那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像是从卡片内部深处透出来的,而不是表面的反射。但它又确凿无疑地存在,当你直视它时,你会发现它其实很亮,亮到足以照亮掌心的纹路,照亮手指的轮廓。

它不再是白天那块安分的金属片。在夜的掩护下,它重新显露出某种非物质的质感——像是凝固的月光,或者冻结的星光。黎川能感觉到它在微微发热,不是灼热,而是温和的、持续的暖意,像活物的体温。

他把银卡紧紧攥在手心,疼痛是真实的,锐利而清晰,这让他稍微镇定下来。也许今晚不会有事。也许医院的白色墙壁、消毒水的气味、那些代表现代医学和理性世界的仪器,能够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隔绝那些超自然的、无法解释的侵蚀。

他躺下来,闭上眼睛。

时间继续流逝。

电子钟表上的数字在黑暗中跳动:22:30,22:41,22:42……

黎川在半睡半醒间浮沉。意识像漂在水面的落叶,时而沉入黑暗的深处,时而又被细微的声响拉回水面。

他梦见自己在操场上奔跑,天空是诡异的紫红色,云层低得几乎要压到头顶;梦见夏念初站在便利店门口,手里拿着两块巧克力,笑容甜美得不真实,像蜡像馆里精心雕刻的人偶;梦见黑雾从地底涌出,那些眼睛在雾中睁开,无数双,冰冷地注视着他,瞳孔里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22:43。

他猛地惊醒,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掌心传来的灼热。

那热度来得毫无征兆。前一秒还是金属的冰凉,下一秒就变成了滚烫——不是火的那种烫,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从卡片内部核心散发出来的高温。黎川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看见银卡正在发光。

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银光。

是强烈的、几乎刺眼的白光。

光芒从指缝间泄露出来,在病房的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黎川没有挣扎。

这一次,他主动握紧了银卡。手指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闭上眼睛,等待那熟悉的切换感——

来了。

空间在置换。

消毒水的气味被秋风的凛冽取代,仪器的低鸣被都市的喧嚣淹没。白色的墙壁褪去,露出后面暮江星海的雕花铁门。

窗外的城市灯火一颗颗熄灭,最后只剩下傍晚五点二十分的天光。

橘红色的晚霞,在西边的天空燃烧。

当黎川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已经站在暮江星海的门口。

秋风卷着梧桐叶打在他脸上。触感清晰得过分——每一片叶子边缘的锯齿,叶面上细微的绒毛,叶柄断裂处新鲜的汁液气味。风很凉,带着深秋特有的、刺骨的寒意,穿透单薄的校服外套,直接作用在皮肤上。

他花了整整五秒钟才又确认这不是梦。

掌心的灼热还未完全消退。银卡的光芒正在缓缓收敛,从刺眼的白光变回柔和的银光,然后彻底熄灭,变回一块普通的金属片。但那种高温的余韵还在,像刚刚熄灭的炭火,内部还藏着暗红的热。

周围的一切都真实得过分。

他缓缓抬起手腕。米牌手机的屏幕上,数字清晰得刺眼:17:20。

和上次一模一样。

黎川深吸一口气,让傍晚的空气充满胸腔。他转过身,看向右侧的路灯——

夏念初站在那里。

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她,像给她镀了一层金边。她穿着藏青色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袖口有些细微的磨损,领口的扣子有一颗松了,衣摆处有一小块不明显的污渍。

这些细节让黎川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