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六月初一,北京城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氛围中。看小说就到WwW.BiQuGe77.NEt
西苑兔儿山行宫内,朱由检盯着面前摊开的三份文书,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那份节奏既不似喜悦时的轻快,也不似愤怒时的沉重,而是一种罕见的、掺杂着难以置信和不得不信的复杂韵律。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有这么一句流传颇广的话:“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意指那些极致的天才与世俗眼中的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他们的偏执、大胆与不计后果,既能创造奇迹,也可能引发灾难。今天朱由检在远隔千里的辽东总督袁崇焕身上,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第一份文书,是兵部转呈的、袁崇焕那份“先斩后奏”的出兵奏报。字里行间那股“机不可失、时不我待”的独断专行,至今读来仍让朱由检感到如芒在背。没有廷议,没有圣旨,仅凭一纸咨文就想调动东江镇的毛文龙,虽然毛文龙识破并未买账,然后便尽起关宁精锐,悍然杀出宁锦防线,深入虏庭。这放在任何朝代,都是足以砍头抄家的大罪。一旦失败,不仅关宁防线瞬间崩解,整个辽东乃至京畿都将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然而,此刻摆在他面前的第二份和第三份文书,却像两个无声的耳光,抽打着“疯子”这个论断。
第二份是钦差太监、司礼监随堂太监高起潜的密奏。这位被朱由检派往前线,名义上“犒劳大军、宣示圣恩”,实则负有监视袁崇焕和核实战果双重使命的内廷心腹,用近乎亢奋的笔触描述了前线见闻。文书里提到了缴获的镶白旗、正蓝旗等众多军旗,提到了堆积如山的建奴首级,提到了沈阳城内残破的伪皇宫,甚至提到了几名被俘的、身份确凿的女真贵族在囚车里的狼狈模样。高起潜虽是个太监,但基本的军事常识和辨别能力是有的,他的激动不似作伪。
第三份文书则来自都察院派驻军前的核功御史吴甡。这位以严谨乃至刻板著称的言官,用极其冷静克制的笔法,罗列了一连串经过反复核验的数据:攻克城池若干,斩获首级数目,俘虏人员清单,缴获军械粮草统计……每一项后面都附有初步的核验过程和结果。吴甡的文书,就像是给高起潜那幅浓墨重彩的画卷,钉上了冰冷而坚实的框架。
朱由检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地名:彰武、辽阳、本溪、新立屯、新民屯……这些在明军地图上沉寂了多年的城池,如今被一一标注为“克复”。
甚至,连后金起家的赫图阿拉(抚顺)也被攻陷。战报中还提及,明军一部已深入建州故地将努尔哈赤的所谓“龙兴之地”刨了个底朝天,祖坟是否被掘虽未明言,但其象征意义上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更让朱由检心头巨震的是后勤线的延伸。根据粮草转运和塘马驿递的路线报告,明军的补给前站已经推进到了数百里之外。这意味着袁崇焕的战线并非虚张声势的浅尝辄止,而是实打实地完成了一次惊人的战略纵深突击。
一个疯子,一场豪赌。但却真让他赌对了,皇太极就是因为田庄压力没有办法聚集力量来应对,皇太极就是被抓住最虚弱的时候,后金被一击重创。
“王承恩。”朱由检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看?”
王承恩一直垂手侍立在侧,闻声上前一步,低声道:“皇爷,高起潜和吴甡二人,素来不甚和睦,一个在内廷,一个在言路,平日奏对都难得意见一致。此番他们分别呈报,内容却大同小异,尤其吴御史所列数据,奴婢观之,不似虚言。”
朱由检缓缓点头。这也是他最终被迫相信这份惊天战果的关键。高起潜可能因军功诱惑而夸大,但吴甡这类清流言官,最重名声,绝不会在如此重大事项上拿自己的前程和清誉开玩笑。
他们共同印证一个事实:袁崇焕这个疯子真的赢了,而且是一场足以震动天下、改写辽东格局的大胜。
他拿起吴甡奏报的最后几页,那里详细列出了明军的损失与斩获。
损失固然惨重:精锐的关宁铁骑战死两千余人,伤者一千八百多;各军步卒伤亡合计一万一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