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八月初八。看小说就来m.BiQugE77.NET
关中大地刚刚经历了一场夜雨洗礼,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日头升起,将这片古老高原上的沟壑梁峁照得分明。距离中秋佳节已不足十日,三秦大地的市镇乡村,早早便染上了节庆前特有的、忙碌而温煦的氛围。
在西安、延安、凤翔这些稍大的城池里,街巷间飘荡着新出炉月饼的甜香。
果仁的醇厚、冰糖的清脆、混着油酥面皮被烤炙后的焦香,勾动着往来行人的馋虫。摊贩们将圆滚滚的月饼码放得整整齐齐,用红纸简单一裹,便是走亲访友的体面礼物。
乡间小道上,归家农人担着新打的粮食,或是从城里换回的盐巴、布匹,脸上带着满足的疲色,心里盘算着过节时割几斤肉,打一壶浊酒。
这久违的、扎实的烟火气,如同渐渐温润的秋水,悄然浸润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许多人家的灶间,主妇已经开始尝试着用余下的细面,掺上些糖和舍不得吃的胡麻油,试着烤一炉自家吃的、卖相不佳却诚意十足的月饼。香气从千家万户的窗棂门缝里钻出来,汇聚在一起,成了这个秋天关中平原最动人的味道。
然而,在靠近黄河的一处荒废村落里,却是另一番死气沉沉的景象。
村庄早已没了人烟,残垣断壁间荒草萋萋,几间勉强还能遮风的破屋里,挤满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
没有炊烟,只有几处角落里用破瓦罐煮着的、稀薄的看不出内容的糊糊,散发着一股沉闷的气味。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一个身材高大、却已显佝偻的汉子,正抱着一杆缨枪,靠着树干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东南方向——那是潼关雄关的所在,也是通往河南、似乎还能“挣扎”一下的方向。
他便是高迎祥,那个曾经自号“闯王”的男人。
此刻,他手下还能拿起兵器的,满打满算,只剩两千不到。这点人马,莫说再去攻打州府,便是遇到稍大股的官军巡哨,恐怕也只有掉头就跑的份。
高迎祥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崇祯元年夏天,他在安塞揭竿而起,凭着一股血勇和对官府、豪强的切齿之恨,迅速聚起了两万多人。
那时候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他振臂一呼,“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口号像野火一样燎过干枯原野,无数活不下去的饥民、流民、甚至对现状不满的边军溃卒,拖家带口地投奔而来。
到了崇祯二年初夏,他的声势达到顶点。旌旗漫野,号称十五万!虽然他知道这里面妇孺老弱占了大半,但能提刀枪的丁壮,实实在在也有五六万之众!那是何等的威风?所过州县,官员或逃或降,粮仓被打开,富户被抄没,他坐在缴获的大师椅上,接受着黑压压一片部众的欢呼,真觉得这大明江山,或许真能被自己这“泥腿子”撬开一条裂缝。
第一次真正的、也是致命的挫折,来自那年秋天,他被前所未有的膨胀信心驱使,做出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狂妄的决定——进攻西安,拿下这座西北第一重镇!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秋高马肥,他队伍连绵十里,鼓噪而进,真有“黑云压城”之势。
然而,就在他前锋抵达西安东郊灞桥附近,准备扎营围城时,西安的城门突然洞开。
出来的兵马并不多。
打头的旗号是“孙”,还有“秦”。只有五个营。高迎祥当时甚至嗤笑,孙传庭这狗官是吓疯了,派这点人来送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成了他至今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五个营的秦兵,排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异常严整而沉默的队形,如同移动的城墙般压了过来。他们装备精良,人人有甲,火铳、长矛、刀盾配合得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