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小说 > 汉末枭雄录 > 第三十六章 张文远

长安的冬日,总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冷。看小说就到WwW.BiQuGe77.NEt

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沿着宽阔而略显空旷的街道穿梭,卷起地上残留的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咽鸣,掠过未央宫残缺的飞檐,带来远方渭水的潮湿水汽,更添几分刺骨的寒意。

大将军府内,却是一番与外间截然不同的景象。

尽管府邸本身也带着战火留下的痕迹——某些廊柱上的刀剑创口尚未完全修补,庭院中一些名贵花木只剩枯桩——但内部已然秩序井然。

回廊下,甲士按刀肃立,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白雾;往来穿梭的吏员抱着厚厚的文书卷宗,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忙碌与谨慎交织的神情。

正堂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

上好的银骨炭在精铜兽炉中静静地燃烧,散发出持久的暖意,有效地驱散着从雕花木窗缝隙中不断渗入的、试图侵蚀一切的寒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燃烧的清香,与砚台中新磨墨锭的浓郁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肃穆的氛围。

刘湛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身披一件玄色貂裘,更衬得他面容沉稳,目光深邃。

他正凝神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书,来自关中各地郡县的民生汇报、来自东方诸侯或明或暗的动向探报、来自朝廷内部诸多需要裁决的事务……朱笔在他手中时而停顿思索,时而流畅批示,每一次落笔都关乎着这片土地上无数人的生计与命运。年轻的眉宇间,已悄然爬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手握权柄、肩负重任的专注与沉凝。

下首,荀衍正与几名属吏低声核对着钱粮赋税的账目,算盘珠子在他指尖拨弄下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声响;贾诩则独自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捧着一卷不知名的古书,仿佛超然物外,但偶尔抬起眼帘扫过堂内众人时,那深邃的目光中却似乎洞悉一切;而郭嘉,最是闲适,他斜倚在铺着厚厚毛皮的坐榻上,面前摆着一副未竟的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一手捻着棋子,另一只手则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那个似乎永远也喝不空的酒葫芦,眼神飘忽,不知在思索着棋局,还是在谋划着更远的天下大势。

府外远处的街道上,隐约传来豫州军巡逻队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属于市井的、渐渐复苏的零星喧嚣——小贩的叫卖、车马的轱辘声、甚至是孩童追逐的笑闹。

这一切,都显示着这座饱经创伤的帝都,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艰难的速度,试图恢复往昔的生机与活力。

然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始终如同这冬日的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驱之不散。这压力的源头,清晰无比——东方。那个坐拥兖豫、虎视中原的曹操,如同一头暂时收敛爪牙、蛰伏于巢穴的猛兽,虽然此刻安静,但其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谁也不知道,这短暂的平静能持续多久,那头猛兽何时会再次露出锋利的獠牙。

“报——!”

一声急促而洪亮的通报声,骤然打破了书房内相对宁静的氛围。一名身披风尘、皮甲上还沾着泥泞与霜渍的斥候,在亲兵的引领下,快步闯入堂中,带进一股外面的寒气。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为长途奔驰而带着明显的沙哑与急促:

“启禀大将军!兖州八百里加急军报!吕布于下邳被曹操联合刘备围困数月,最终城破被擒,已于白门楼伏诛!”

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温暖的书房中炸响。

室内瞬间为之一静。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荀衍手下那骤然停顿的算盘珠子的余韵。

刘湛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笔尖的殷红在雪白的帛书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慢慢晕开。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跪地的斥候,似乎投向了遥远东方的徐州之地。

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感慨,有惋惜,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吕布,吕奉先。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三国时期第一猛将!

这个名号,曾经响彻寰宇,代表着这个时代个人武勇的巅峰。

虎牢关前独战三英,辕门射戟化解争端,赤兔马、方天戟,几乎成了无敌的象征。

他那高大英武、霸气凛然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然而,这个勇冠三军、号称“飞将”的乱世枭雄,终究还是走到了他的末路。

刘湛仿佛能看到下邳城外那连月不开的阴雨,看到决堤的泗水、沂水如何化作滔天洪浪,将那座孤城变成一片汪洋泽国;能看到被洪水围困、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的绝望;能看到吕布纵然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众叛亲离、大势已去之时,也只能空叹“缚虎不得不急”的无奈与悲凉。英雄末路,总不免令人唏嘘。

“可惜了……奉先那一身举世无双的武艺。”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惋惜。

是徐晃。

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堂前禀事,正好听到了这个消息。作为同样以勇力闻名的将领,他语气中难免带着几分武将间某种程度的惺惺相相惜,但更多的,则是对吕布那反复无常、有勇无谋、刚愎自用性格的深深不屑。

“空有擎天架海之力,却无容人驭下之智,更兼背信弃义,终是取祸之道。”

郭嘉却已将手中的棋子“啪”一声按在棋盘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则消息背后更关键的信息。

他站起身,几步走到斥候面前,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眸此刻精光闪烁,追问道:“吕布既死,其麾下部将如何?是高顺、张辽等人一同殉主,还是……尤其是那张辽,张文远,下落如何?”

他直接点出了最核心的名字。

斥候显然对此也有准备,连忙回禀:“回郭先生,据细作探明,吕布部众在其死后大多星散,部分被曹操、刘备两家收编。大将高顺拒不投降,已与陈宫一同殉主。那张辽,张文远,确被曹军所擒,但曹操似乎并未立刻招揽,也未处决,只是将其囚于军中,具体缘由,尚未可知。”

“哦?”刘湛的眉毛猛地一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了极感兴趣的神色。心中那股因吕布之死而产生的淡淡感慨,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名为“机会”的情绪所取代。

张辽,张文远!

这可是他心心念念、在内心名将谱上挂了号的人物!历史上,那可是威震逍遥津,以八百精锐破十万之众,杀得江东小儿不敢夜啼的绝世名将!

他原本还时常遗憾自己崛起稍晚,时空阻隔,未能有机会在吕布败亡前招揽这位良将,没想到命运竟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将张辽送到了他的“面前”——虽然是落在了他最强大的对手曹操手里。

“曹操为何不立刻招降张辽?”荀衍放下手中的账目,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他抚须沉吟道,“张文远乃世之良将,有名将之姿,曹操素来以爱才、善于用人著称,岂会对此等人才置之不理,任其囚于军中?这不合常理。”

一直沉默旁观的贾诩,此时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抬起他那双似乎永远古井无波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分析道:“此正曹孟德狡黠精明之处,亦是我等之机会。吕布新亡,其势虽散,余威犹在,部众心思未定。张辽乃吕布心腹爱将,若曹操立刻予以厚待,高官厚禄招降,恐惹人非议,谓其不念旧主,凉薄寡恩,且易使新降之吕布部众离心,认为曹操轻慢旧谊。反之,将其冷处理,暂囚于军中,一则可观察张辽之心志气节,看他是否值得招揽;二则等待时机,待吕布之事影响稍冷,再行恩威并施之举,既可显其容人之量,又可让张辽感受到处境之艰难,更容易接受招抚。”

郭嘉抚掌,脸上露出了然且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文和先生看得透彻!这就是说,曹操现在还没把这锅香气四溢的‘张文远’好饭正式端上桌,火候还差着呢!正好给了咱们下筷子的机会!主公,”他转向刘湛,语气变得认真而热切,“此将勇而有谋,沉稳忠义,非匹夫之勇,乃大将之才!若能得之,悉心用之,将来临阵破敌,镇守一方,其价值,胜得数万雄兵!绝不能让他落在曹阿瞒手里,否则便是如虎添翼,后患无穷!”

刘湛深以为然,重重颔首。

他深知张辽的历史评价和实际价值,更清楚一旦让曹操得到并善用张辽,对于自己未来的霸业将是何等巨大的威胁。

“奉孝,文和,既如此,可有良策?如何能从曹孟德手中,将张文远这等良将,‘请’到我们这边来?”他特意用了“请”字,足见其对张辽的看重与志在必得。

郭嘉眼珠灵活地一转,计上心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主公,此事关乎曹操切身利益,硬抢肯定不行,容易引发直接冲突,于我方目前稳定长安的大局不利。需得借势而为,用巧劲。”他踱了一步,继续说道,“您如今是什么身份?是大将军,假黄钺,录尚书事,总揽朝政,名义上节制天下兵马军政!这张文远,虽是吕布部将,但吕布也曾受过朝廷官职,从法理上讲,他亦是朝廷将领!

如今主犯吕布伏诛,其麾下将佐如何处置,是杀是放是招抚,朝廷……也就是大将军您,完全有权过问、审理、裁决啊!”

贾诩微微点头,接口补充,将计策完善得更加周密:“奉孝所言,正是釜底抽薪之策。可下一道大将军府钧令,以朝廷名义,索要吕布余党,言明需押送至长安,由朝廷统一进行甄别、审理,以正 国法,以安人心。名义上,是针对所有被擒的吕布余党,以示公允,实则我等之目标,唯有张辽一人。曹操虽势大,兵多将广,但明面上,他仍需尊奉朝廷,至少在公开场合,要维护天子威严。他若强行扣留张辽不放,便是公然抗命不尊,藐视朝廷法度,于其一直以来塑造的‘匡扶汉室’之名有损。此乃阳谋,即便他看穿,也难有正当理由拒绝。”

刘湛眼前豁然开朗,此计甚妙!充分利用了自己目前在政治地位上的绝对优势,压曹操一头,让他吃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好!此计大善!就依二位先生之计!”他当即决断,对荀衍吩咐道,“文若,立刻以大将军府名义,起草文书,行文至曹操军中,言明朝廷欲审理吕布余党,着其将擒获之张辽等一干人犯,妥善押送,即刻启程前来长安!语气要郑重,法理要清晰,让他无可推诿!”

命令很快拟好并用印,由快马送出。

然而,数日后,曹操关于此事的正式回复尚未到来,却又有新的、更令人警惕的消息接连传来:曹操大军在彻底平定徐州、清除吕布残余势力后,已拔营起寨,正浩浩荡荡,旌旗蔽日,向着长安方向开来!

显然,解决了吕布这个心腹大患后,曹操再无后顾之忧,他要亲自前来长安,与刘湛进行新一轮的、面对面的、更为直接的较量了。

长安城内的气氛,因这个消息再次骤然紧张起来,如同拉满的弓弦。